番外:谧昀夫妇(一)_十年后我死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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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:谧昀夫妇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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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秋天,差不多大雁往南飞的时候,褚谧君会动身从西域返回洛阳。

  自从东赫兰退兵不再侵扰大宣边境之后,从西域至洛阳的这条路好走了许多。只是褚谧君依然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在路上,往往到达洛阳时,就已是冬天了。

  到洛阳后照例先去西市存放货物,然后……然后她不需要做什么,得到消息的常昀就会命宦官将她接入宫内。

  而今大宣的臣民都知道,皇帝善于纳谏、皇帝勤政爱民,可皇帝唯独有一个缺点,那就是常听信方士之言,以及过分喜欢西域来的新奇物件。

  因为方士钟长生说他三十之前不宜娶妻,他就真的舍下了佳丽三千,至今仍不肯册后纳妃。

  因为喜欢西域物件,所以每年年末都要召见西市的胡商。

  只有包括褚谧君在内的少数人才知道,皇帝之所以会有这两个毛病,都是因为她。以命格不好为借口不娶妻,那是为了将正妻之位留给这些年四处飘荡的褚谧君;每年召见胡商,见得其实也都是褚谧君。

  马车直接驶入禁中,停在了太和殿偏殿。

  褚谧君从车上下来,无需人引路,径自走入殿内。还未见到常昀,首先听见一阵哀嚎。

  褚谧君脚步略停,侧首看了眼一旁的宦官。

  “陛下近来为国事操劳过度,大概是有些头疼。”宦官小声说。

  “我是问,他平日里也这般……”哭天喊地的么?

  宦官声音压得更小,“没有。”

  哦,原来是看她回来了所以在这撒娇呢。

  褚谧君绕过屏风,走到了内殿,然后便看见了常昀躺在榻上哼哼唧唧,一旁宦官端着碗给他喂药,却又因为害怕常昀而不敢动弹。

  褚谧君接过宦官手里的药碗,摆手示意宦官退下。

  常昀立刻坐了起来,等着褚谧君来喂他喝药。

  然而褚谧君却是将碗端到了自己面前,低头嗅了嗅,接着眉目舒展,“这分明只普通的补药,看样子你身体也不算糟。”这家伙,装病卖可怜糊弄她呢。

  “胡说,”常昀将自己的脸埋进丝衾之中,“我这些日子就是浑身上下不舒服,头疼脑热眼花手酸,结果你还迟迟不从西域回来,皇宫上下连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——”

  褚谧君品味了一下这微妙的语气,揉了揉眉心,“我怎么觉着我像是那负心薄情郎,你是被我抛下,独守空闺的美娇娘?”

  常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,“你见过哪个养在高墙之中的小娘子需要像我一样劳累,每日天不亮就需早起,三更还未入睡,一天不是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,就是在同那些狡猾刁钻的臣子们斗智斗勇。哎哟喂,你快看看我鬓边有白头发没,可怜我还未满三十——”

  白发自然是没有的,常昀脸上也瞧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——他本就是较显年轻的长相,将近而立的人,看起来和二十出头也没有多少分别。但褚谧君知道,这些年他的确操劳了。

  “从前我自阳关入境,途经武威、张掖一带,常放眼望去,所见皆是荒凉。这几年路过,却看见了人畜繁衍,欣欣向荣——仅西北一隅,就可以看出陛下的确劳苦功高。”她放柔了声调。

  “那又如何,做得好也没有奖赏。”常昀从丝衾中抬起头,“我从前就觉得皇帝真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,现在还是这样觉着——你还笑!从前你可没这么爱看我笑话。你来信说你十月就开始从西域动身,却偏偏直到这时才回到洛阳。我说你怎么这么慢,原来是在路上边走边看风景呢。”

  “云奴你是忘了么,现在我是什么身份。”反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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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殿内也没有别人,褚谧君索性用旧时的称呼,“我现在是个商人,你以为我回来只为了看你的?我手头一堆的货物,只等着在路上买进卖出呢。”

  堂堂大宣帝王闻言便如三伏天的草木一样萎了下去,复又将自己埋在了丝衾之中,“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没有丝绸、茶叶、毛皮和西域珠宝重要!”

  一把年纪了,还是这样会撒娇。不,是比从前更会撒娇了,做皇帝得端庄威严,平日里他憋得太狠,好容易终于见到了熟知他本性的褚谧君,赶紧忙不迭的把皇帝的仪态丢了个干干净净。

  “陛下若是觉着丝绸茶叶和珠宝不重要,那劳烦陛下先把欠我的帐给还了?”早些年,也就是元光四年她才回到洛阳时,常昀的日子是真的苦,国家被轮番折腾了好几回,国库早就半点余粮不剩,偏生她的外祖父还辞官归隐,留下年轻的皇帝委委屈屈的在宫内缩衣节食。

  但那时又恰逢大宣和西赫兰约好一同反攻东赫兰——军队被褚相操练多年,战力不俗,奈何再强的军队也不能不吃饭……

  褚谧君在西域赚得了不少金银,于是顺手就给常昀支援了一大笔的军粮,后来朝堂上穷到发不起官员的俸禄,褚谧君也帮着常昀把这些国家栋梁给养活了。

  也不枉她多年走南闯北,总算能在关键时候帮上自己的母国。只不过母国的皇帝就是常昀,于是常昀总有种自己吃了软饭的错觉……

  冬日里不适合再外出行商,褚谧君也就在宫里住了下来。宫外她的属下们自然会按照她的意思,将商队里积压的货物在洛阳西市脱手卖出去。

  因正逢年关,常昀的事也不少,每天都趴在太和殿那张长长的白玉案上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奏表。褚谧君就坐在一旁,一边尝宦官送上来的点心,一边帮着看一些臣子的上书。

  “汉阳郡守说今年旱灾,恳求免赋,我劝你最好还是命人去好好调查一番再做决定。我这年几次路过,都是沿着渭水而行,旱灾虽有,但并不严重。我疑心他是想要趁机贪墨。”她咬了口枣饵,对常昀说。

  “嗯,知道了。”

  “还有,这人上表举荐南阳郡守,说他清廉自持,但我得告诉你,每年他都能从我这买去大批的绫罗和珠宝,我想这人手头未必如人们夸得那样干净。当然,他若是办事能力的确一流,那另当别论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褚谧君坐在常昀身边,起初还脊背笔直,后来渐渐的就歪在了常昀身上。只可惜这人还是瘦了些,靠着硌得慌。

  “给。”常昀在她说话时剥好了一只橘子,顺手就将其中一瓣递到了她唇边。

  褚谧君既不忸怩也不跟他客气,低头咬住。空着的两只手打开了另一份上表,然后咀嚼的动作暂时一顿。

  “瞧,这是请立皇后的奏表。”褚谧君斜睨了眼常昀。

  后者黑着脸把奏表一把抓了过去,随手丢进了火盆中。

  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,历朝历代,少有皇帝年近三十了还不娶妻。常昀把钟长生推了出来,钟长生给他找了个借口,说他命格特殊三十之前娶妻就会早死,奈何就是有臣子不拿皇帝和自己的命当回事,非要隔三差五上书操心皇帝的婚姻大事。

  “我总不能和他们说,我有个想娶的人,可惜那人几年前就‘死’了,且一年到头塞外关内四处跑,管着十多支商队和西赫兰的外务吧。”常昀郁闷的给自己也塞了瓣橘子。

  “你很委屈?”褚谧君挑眉。

  “所有提议我立皇后的人,都被我拒绝了;想要往掖庭赛女人的家伙,更是被我申斥了,你看我现在身边伺候的都是宦官。”常昀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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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是愈发的会说话会扮可

  怜了,“你不委屈就好。”

  褚谧君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。

  但他们两个其实都知道,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。

  褚谧君在常昀闲暇时同他说起在塞外的见闻,说西域奇异缥缈的海市蜃楼、说在夜晚会传来鬼哭声的沙漠。

  常昀问她那沙漠是什么样子的。

  沙漠还能是什么,无非就是漫天黄沙而已。但常昀非要让她画出来,褚谧君无法,只得拿起了笔。

  她在丹青方面的技艺不及常昀,画好之后毫无意外的被某人一通嘲笑,笑够之后,常昀从背后握住她的手,细心的修饰画纸上那些不如意的细节。

  隔得太近了些,褚谧君都能够清晰的感知他的呼吸。

  “云奴。”她轻声开口。

  “嗯?”

  “想不想亲眼去见一见塞外的大漠?”

  他侧首,看着她的眼睛,“好。”

  于是皇帝常昀的出逃计划,就这样愉快的定下了。

  这两个人都已经不是轻狂无知的少年了,心中却都还记得多年前一同许下的心愿。当年他们曾约好一起离开洛阳,因种种缘故未能如愿,而今这个遗憾,不妨携手弥补。

  自从动了出逃的念头,常昀对朝堂上那帮臣子就温柔了很多。

  没办法,见到这群人后总有种诡异的愧疚。

  文臣武将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,还满心以为陛下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劳苦功高,不再与他们对着干,一时间朝野上下一片和谐。

  唯有被常昀养在身边的小侄儿看穿了常昀的想法,“叔父真的要……和那个胡女一同离开么?”

  常昀在批阅奏表的同时,在另一张纸上规划着逃跑路线,顺手摸了摸侄儿的头发,“都告诉你了,她不是胡女……唉,我跟你争这个做什么,她是不是胡女和我要离开洛阳有关系么?”

  “江山不及美人重乎?”

  常昀用看傻子的眼神瞪了眼小侄儿,“对于乔木而言,泥土是其生存的根本,对于鱼儿来说,没有水它就无法活下去。你这问话就好比是一只猫对着树木和游鱼说——我那么喜欢耗子,你们为什么不喜欢耗子?耗子不重要么?”

  小侄儿怔怔的想了一会,竟不知该如何反驳。

  “总之人各有志。”常昀转过头去继续去看尚书台递上来的粮仓数目清查结果,“我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,自认为不曾亏欠过山河社稷。留给你的江山算是安稳,你虽然年轻,但是足够聪明,再加上我为你挑选的臣子辅佐,我相信你是能够做一个好皇帝的。”

  他一个本不姓常的人为常家的天下卖命多年,仁至义尽。

  元光十四年年,在经过了重重设计之后,他总算成功的离开了皇宫。

  大宣开国百年,历代皇帝中,有人是老死、有人是病亡、有人是被臣子所杀、有人死于妻儿之手,唯有常昀,是以这样的方式退场。

  不知他这一生若是载入了史册中,后人将如何看他。

  不过,管这些做什么?旁人怎样看他,和他有什么关系?

  常昀不后悔舍下皇位和褚谧君离开皇宫。

  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出宫钱带上的财物太少了。

  早知道褚谧君这些年攒下的身家不少,可没想到她能那么有钱,原以为两个人浪迹天涯风雨同舟,却没想到他是从一个锦绣堆爬进了另一个锦绣堆。

  常昀穿着齐鲁冰纨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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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手边摆着西域美酒、熏着安息香料——心里怎

  么都觉得不是滋味。

  “我觉得,我似乎有些像是……”

  一旁低头算账的褚谧君精准的回复了他两个字,“面首。”

  是了,面首。

  常昀郁卒的捂住脸。曾几何时他也坐拥天下,早知道离宫前就多准备些东西了,顺手把太和殿里的金砖敲下来几块也行啊。

  “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吃闲饭了。”常昀认真的对着褚谧君道:“你身边的人手足够么?我也可以出一份力的。”

  褚谧君想了想,用赫兰语问他:“该学的东西你都学好了么?”

  常昀顿时无话。

  他们眼下已经离开洛阳,现在是在西赫兰的地盘。

  不,常昀并不是觉得西赫兰有什么不好,虽然这里风沙很大刮得人脸疼、虽然这里的食物他吃不惯,那些奶酥、乳酪他一碰就犯恶心、虽然这里有很多习俗他暂时还无法接受,但常昀觉得西赫兰是个不错的地方,真的。这里天地辽阔,不同于高楼栉比的洛阳,是另一种新奇的风景;这里的人也爽朗豪放,与他们打交道让常昀十分愉快。他在西赫兰可以四处撒欢,骑马来去如风的跑,打兔子、猎狐狸;夜晚走出帐篷,便能看见漫天的星海。

  唯一不好的就是,他胡语学得不好。

  年少时他的确学过西赫兰的语言啦,但是很快他就去当皇帝了,在那个位子上待了十多年,早年学过的东西差不多都忘光了。

  褚谧君手下管着数支商队,其中不少是胡人,常昀若学不好胡语,有什么脸面说要帮她?

  所以年过三十的前任君王,也只能委委屈屈的跟着陌敦为他请来的老师学赫兰的语言及风俗。

  陌敦虽然做了单于,但脾气还是和少年时一样,时不时会跑来常昀这里嘲笑他一番,说白了就是欠收拾。常昀偶尔被他惹急了,也会捋袖子和他好好打一架,打完之后再一同喝酒。

  “总这样跑过来找我,你很闲么?”常昀问。

  “呃,别说,还真挺闲的。”

  短短几年时间,东赫兰差不多已经被西赫兰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了,陌敦也就理所当然的松懈了下来。西赫兰的大小事务有他的长姊延勒和母亲冯翊公主帮忙管着,他也乐得自在。

  延勒是个颇有才干的女人,这么些年为西赫兰的复起出了不少力。

  她也帮了褚谧君不少,褚谧君能够自由的行走与西域,很多时候都是倚靠着延勒撑腰。

  “替我向令姊问好。”常昀说。

  在西域待了大概半年,常昀总算将胡语学得差不多了——当然,倒也不是说多么精通,但是与胡人交流基本没有问题。

  这时常昀开始帮着褚谧君管理商队。

  不过很快,他与褚谧君就收到了清河王的来信。

  清河王在褚谧君和常昀成婚之后,便彻底放下心来,开始四处游玩,这年他来到了江左,恰好遇见了褚淮与女儿东安君。

  褚相这年已有九十高龄,东安君想要请常昀褚谧君夫妇来到建邺,见上褚淮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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